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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留学生的海外朋友圈:似乎都有“融入”血泪史
2015年02月25日 18:34杨卓旭(前排)在澳洲高中时筹办中国春节晚会时场景。 资料照片
“在春节,我更能感受到留学生的乡愁。今天上课时有人开着电脑,屏幕上是静音模式的春晚现场直播;明天有期中考,后天有大作业,但刚刚过去的除夕夜,大家还是聚在一起包饺子看春晚。”当地时间大年初一凌晨2时多,刚刚参加完春节聚会的美国东北大学建筑专业大一学生杨卓旭说。
物以类聚,人以群分。志同道合、身份(价)对等,往往是中国人衡量“朋友之所以成为朋友”的两个参考纬度,前者侧重内部精神世界的交流,后者从外部物质标准上进行评估。与其他海外学生相比,中国留学生的海外朋友圈更偏爱“自己人”。
这不仅仅是这个春节。
似乎每一位留学生,都有一段有关“融入”的血泪史
在澳洲、美国都有留学经历的杨卓旭很能理解这一切。
杨是去年到的美国,此前,她在澳洲读了两年高中。虽然目前的她,已没有很多人所说的“融入”障碍,但她坦言,身边的同学大多两种情况:要么付出很大的努力去融入,要么索性完全没想过要融入。
杨卓旭在澳洲读高中时,也很有融入愿望。她先在一个公立高中读了一个学期,发现学校土生土长的澳洲人不多,还花了很大的力气转学到北悉尼富人区的私立高中——Wenona School(温烙那中学,音译)。在那个崇尚精英教育、中国学生寥寥无几的寄宿学校,她开始从细微处真正见识到所谓的文化差异。
“中国人的内衣喜欢手洗,但西方人的习惯是统统混在一起送洗烘干。一名中国女同学因为将手洗内衣挂在宿舍晾晒,被澳洲女同学拍下来放到Facebook上……”有段时间,这名中国女同学甚至因为无法化解这种差异而休学了一阵。
“有一阵寄宿学校的洗碗机坏了,涂完洗洁精的盘子,我总要多冲几次,但当地同学觉得不用冲洗干净,因为残留的泡沫晾干后自然就没有了。”杨卓旭后来了解到,澳洲气候比较干,缺水,虽然悉尼当地不缺水,但很多澳洲人都很珍惜用水。
所以,理解是非常重要的。有了这些做铺垫,到美国时,杨卓旭在社交上已经很自在,也没有了在澳洲时那种急迫地想要融入的感觉。但她的中国朋友们常常会向她诉苦:和外国同学无法深入交流,“聊着聊着就没有话题了”。
语言是一个方面,很多人觉得仅因为语言,就能让融入变成一件有负担的事情。“英文不好,聊不深入,偶尔老外没听清楚让重复一下问题,中国人就更害怕交流了。”
其次则是文化上的不理解。“我觉得这种理解甚至可以细到眼神交流的方式、对答的固定句式、身体距离的远近以及肢体动作等。”杨举例说,中国学生要咖啡大多会说“I want to have a cup of coffee(我要一杯咖啡)”,而其实当地人更习惯的表达是“Could/May I have ……please?(请问我可以要一杯咖啡吗)”——“老外说话总是会说 please (请)”。
“我在澳洲的时候被问是不是澳洲人,在新加坡被问过是不是新加坡人或美国人,我觉得最重要的一点,是每个人,每个群体都有自己熟悉、自己偏爱的方式。”老外眼神比较真诚,交流中会微笑,会大笑,遇事经常说谢谢,他们会在这些方式中去衡量这个人和自己是不是一样。
当然,在杨的感受中,与澳洲相比,美国有更大的包容度,所以大家对融入感并没那么在乎,很多人也可以觉得没必要刻意去和谁亲近、融入。“美国对种族歧视是更为敏感的。”
不过理解上的差异还是每天都会遇到。“我所在的建筑专业因为要在同一个工作室熬夜、做模型,同学间的关系更为密切,有时候我充当的是一个翻译者的角色,‘翻译’美国同学和中国同学间的不同点。”
一 名“ABC”(American-born Chinese,在美国出生的华人)同学问杨卓旭,A在工作室向她借了一块做模型要用的纸板,这是她自己购买的,A对她很友好,但却没有还,为什么?杨告诉她:“中国人习惯互相帮忙,像这样的事情,在中国同学之间确实可能不还,或者不一定还你一块纸板,而是以后以其它方式来报答你。”“ABC”摇着头表示不可思议。
融而不入,也许这就是最合适中国留学生的状态
当然,很多事情在这一刻变成了顺其自然,但在上一刻还是一种选择。
完全可以选择。比如,在美国,不少中国学生觉得美国人有派对文化,会试着去融入,但实际上,他们一般去了两次就不想去了。“派对上大家会喝酒,喝完酒,陌生人也可以亲吻……这样的派对包括一些美国人自己也不喜欢,所以兴趣不同,也不用强求。”
从中国人民大学毕业、到芝加哥大学 Harris公共政策学院攻读硕士的唐末非常认可一种“融而不入”的状态:可以与国外学生和平相处、愉快交往,却并不一味模仿、参照他们的方式生活、娱乐。“也许这就是最合适中国留学生的生活状态。”
美国康奈尔大学法学院的杨紫告诉记者,坊间流传一个“3S定理”:study(学习)、sleep(睡觉)、social(社交),三者只能取其二。“我在美国读书的时间不算长,学业压力又很大,每天都要熬到凌晨,应该属于舍social取study和sleep的,所以基本没什么社交。”但她觉得并不存在什么“社交障碍”,因为“能跟学院里的中国学生交流”。
当然,也有不少留学生个体,他的本心是想融入当地社会的,但作出的选择往往与此相违背。比如,哈佛学生黄洁举了一个例子,哈佛提供“勤工俭学”机会,有舒适体面、薪资较低的图书管理工作,也有时薪最高、但不体面的“扫厕所”工作,几乎所有的中国学生或者亚裔学生会选择前者。而她选择扫厕所后发现,作出同样选择的学生几乎都是欧美裔的,且其中不乏企业家的后代,原来他们也算“经济账”。
虽然而今毕业已经好几年,但黄洁依旧觉得,扫厕所时收获的友谊颇为珍贵,“连厕所都一起扫了,还有什么不能一起分享的?!这不失为一种融入的方式。”
杨卓旭也觉得,思维的差异会在选择中体现。很多中国学生在选择留学专业和学期的自选课程时,往往倾向于选择能突出自己优势的单项。“有时候也不是自己的想法,父母、老师会给这类建议。”
也有一些同学,因为出国留学的学制比较短,他们考虑到融入的难度,以及毕业后会回到国内发展,索性不做尝试。教育部发布的《2014中国留学回国就业蓝皮书》统计资料表明,越来越多的中国留学人员选择回国就业——2013年,我国留学回国人数达到35.35万人,是同期出国留学人数的85.41%,中国迎来了留学生“最大回国潮”。
此外,facebook、微信等工具的使用,也对中国留学生的社交产生一定影响,因为它让很多人生活在一种“虽然相隔很远,但还在一起的错觉中”。在美国西密歇根大学攻读哲学博士的常明就说,他有时间更愿意在微信上找国内的同学聊天。
英国谢菲尔德大学的副校长怀特(Paul White)曾表示,在大学校园里取缔“同乡会”将成为“社会融合加速器”。但要实现却挺难,因为本国学生聚在一起有不少好处,而且也不止中国学生偏爱这一选择。
郭予谙是荷兰伊拉斯姆斯大学鹿特丹管理学院市场营销的研究生。大三的时候,她曾经前往韩国仁荷大学参加过暑期交换项目,大四又在日本东北大学交换了近一年。拥有丰富海外求学经历的她,深知中国留学生在外喜欢“抱团”,于是在前往荷兰伊拉斯姆斯大学读硕士前,还特意提醒自己要多跟当地人接触。到了荷兰,学校为了让大家尽快熟稔起来,特地举办了一个素质拓展,郭予谙还有意与中国学生保持距离。
但没有持续多久。荷兰不是东亚国家,文化上的差异和新环境的不适应让郭予谙很快动摇了,她又开始和中国学生接触,很自然地走进了社交“舒适区”。在她看来,只要够开朗,语言过关,和外国人一起讨论作业、吃饭、运动、郊游等浅层次的社交并非难事。“只是当你自认为融进去的时候,突然的一件小事又可以推翻你的想象,让你瞬间清醒:其实你根本就在圈外。”比如他们谈论党派选举、政客投票的时候,郭予谙说自己根本插不上嘴。“要想在文化选择或观念上与他们趋同,是一个漫长的过程。”
这种不在意、不刻意,是中国学生日益国际化的表现
无论生活中的中国留学生做什么样的尝试,在农历新年的节点,他们通常选择用传统的方式来度过。虽然正是美国大学考试的时候,但积极备考并不妨碍营造春节气氛。
已经从美国伊利诺伊理工大学应用数学系毕业的研究生陈福说,第一次在国外过春节的印象很深刻。除夕夜,和几个室友一起做饭,另一个同院系的中国学生因为室友外出落单也被邀参加。在陈福家里,大家喝了很多酒。落单的同学非常感激陈福和室友的收留,在饭桌上说了一堆祝酒词。随后大家感叹留学生活的不易,微醺的状态和感性的言语刺激了陈福的神经,他开始大哭,最后所有的人都哭成了一团。
唐末所在的芝加哥大学,中国留学生每年都会春节联欢,唐末也会去凑热闹。或者,叫上好友在家里做饭,顶着时差看中国春晚,和朋友们一起吐槽。“那个时候看春晚,有一种‘特别顺眼’的感觉,甚至频频有泪点。”
学哲学的常明一直把“吃”当作海外过春节时,排解孤独和思乡之情最好的办法。他犹记得在国外的第一个春节,望着空空的盘子,一股强烈的孤独感袭来,但他并不太愿意把这些情绪跟家里说。于是试着从哲学层面分析:“美国人更崇尚个人自由,他们与同学间并不建立强联系,那些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自信或者所谓的‘自我中心’,和他们更擅长克服孤独不无关系。”也有中国留学生,把春晚做成了一次融合。杨卓旭在澳洲私立高中,成功组织了一次全校中国春节晚会。
她先和宿舍管理的老师沟通了想法,巧的是,这个澳洲老师的父母曾经在重庆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,他妈妈还曾在重庆大学教过历史,于是她的建议很快得到批准。杨又去和厨师长沟通,得到一个爽快的答复:“让我们一起来实现吧。”
往常,同学们吃饭是分食制,那天厨师们在杨卓旭的指导下做了中式糕点,所有的菜肴也是装在大盆子里,放在桌子中间,让大家一起夹着吃。她记得自己还给到场所有的人准备了一杯绿茶。“当天正副校长都来了,我的春节晚会还启发了校方,之后每一个月都有一个主题活动,比如拉丁文化主题,墨西哥主题等。”
因为这个春节晚会,杨卓旭在高三毕业时还得了Wenona School(温烙那中学)的“促进多文化和种族和谐最大贡献奖”。在她之前,已经有四年没有颁发该奖项。
“这几天,在不同的场合,我有意识把这个选题和中外学生一起探讨。土生土长的美国犹太裔同学Gabe表示,中国学生看起来很安静,可一旦跟同样来自中国的学生在一起就超级活跃。美日混血儿同学Joric对此很能理解,人们会本能选择和自己有共同习惯和爱好的人一起玩。在上海和香港生活过一段时间的美国同学Win 则说,中国学生相对比较害羞内敛,自认为语言一般而不愿交流,其实中国学生英语都很不错。班上那个黎巴嫩的女生,口音很重,但她交流起来完全不在乎。中国同学似乎在语言上对自己要求太高。”
当然,这几年中国学生在海外也有不少改变。
记者注意到,还有这样一个变化:参与讨论的中国学生觉得,虽然爱和中国同学交流,但自己并不觉得这是问题;还有同学觉得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个问题,自己在交流中也并不区分对方是老外还是中国人。
龙应台在《干杯吧,托马斯·曼》中提到过眼神。有一个晚上在奥地利,她用德语朗读自己的作品后,听众中的一位中年德国妇女走向她:“您的眼神那么熟悉,就好像我们欧洲人的眼神;您是不是长期在西方住过?”那时的龙应台,“美国住了近九年,欧洲快十年了”。所以,坐在讲台上的龙应台,能在不自觉中用欧洲人的眼神和台下观众对话。而步出演讲厅,当她和身边台北来的朋友谈话,则用彼此熟悉的,不必向对方解释的辞汇和手势。临别回身挥挥手,“明天见!”没有拥抱,也没有握手。
杨卓旭认为:“那种不在意、不刻意,本身也是中国学生日益国际化的表现。”(尧遥 本报记者 谢飞君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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